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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自己不過也就這樣了是在什麼時候?

一開始大概是在他試圖提起筆腦中卻一片空白的時候。後來是在他滿腔熱切地想寫些什麼,卻總沒辦法描述清楚的時候。

有時候人的才華是這樣的,上天給了你最好的幾年,那火就滿山遍野地燒、不要命似地張狂,烈焰旋轉起伏竄入天際,彷彿要將天開個洞,將天上繁華無盡帶入人間。

那時候他年少成名,全國大小的文學獎項裡有他的名字,出版的書一刷再刷。

然後就再沒有然後了。

繁花落盡餘灰僅存,當他發現自己缺失了共感的那刻,薛臨知道自己再寫不出從前的那一切。

一個作家最可怕的,是失去共感,喪失對世界的敏銳。對生活沒有體會,對人世沒有關懷。

他曾經覺得世間美好紛陳,是憂是喜,各有千秋,而如今對生命卻只剩下索然乏味。

他有整整三年無法提起筆。薛臨甚至去看了醫生,吃過藥,後來發現病因不在心理。

他心情平靜,無喜無悲。

單純就是沒辦法寫了而已。

所謂江郎才盡。

 

但薛臨最終是重新提起了筆。

他覺得他既然是個作家,就有他的責任在。

沒有共感就靠經驗補足,不是體驗家,他總歸還是個觀察家。

重新起步的過程順利地讓薛臨意外,新書賣得甚至比早前幾年都還要好。

有讀者寄信給他,向他問好,說幾年不見,薛老師文風洗練如舊,對生命的體悟,人物的飽滿度卻更高了。還說他大晚上的收到書,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反反覆覆看了整晚,早上起來哭花了一雙眼。

這樣的回覆薛臨收到了很多,欣喜的同時內心卻又有等比成長起來的心虛。

他明白自己如何,也知道他還是那個用灰燼試圖取暖自己的他。

但薛臨沒有停下筆,他繼續寫,只要有點東西,他就寫。直到某天他在網路上看到了那篇書評。

書評的作者他知道。幾年前也評過他的書。這作者點評總是辛辣,評書總不往好的說,再好的書也要挑幾處骨頭打,為此討了不少罵。

但細看他的書評的人卻看得清,他評書有他的道理在,條理清晰判斷精準,雞蛋裡挑骨頭,挑的總歸是骨頭。

而且往往好書才能讓他寫多,幾年前這作者罵他文筆生澀,罵他情感前後連貫不一,罵他伏筆埋深帶淺,洋洋灑灑每部作品都要批評個幾千字才罷休。而如今點評他的新書,這作者就寫了兩個字:

 

沒了。

 

什麼東西沒了,薛臨清楚得很。

終歸是有人看破了他。

 

從那之後薛臨的狀態開始變得很差,精神狀態時好時壞,寫作量卻一天比一天大。鉛筆一字一字刻進了稿紙上,抖落下的碳粉是燒了一半的灰燼。

但人生總有好事發生,在經過工作上久遠的折磨後,他遇到了他的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是他的書迷,他和她是在簽書會碰見的。

薛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

有時候人很奇怪,光是對上一眼都能知道她跟別人不太一樣。

那時候她穿著白色洋裝,手裡捧著他的新書。她對他淡淡地笑了下,跟他說:「薛老師,您的新書讓我領悟了很多。」

薛臨睜大眼,莫名就明白了她那句話的未盡之語。

這次的書的意思,意味著以前的書並沒有這樣的感覺。意味著只有這次,只有這次讓她感受到了什麼。

在之後薛臨明白他女朋友從小就是感情特別淡薄的人之後,更加確信了一點。

她或許是他的救贖。

別人都不懂的,他不想被人看穿的,總有個人能明白他。

薛臨一直以為自己能走過,前路險阻,他仍舊充滿自信。

他們相處愉快,度過的每一分時光都平靜安寧。他的女朋友也尊重屬於他的一切。

神沒有再在寫作上眷顧他,沒有繆思降臨,卻為他帶來了生命裡的陪伴。

但等薛臨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的情緒正處在懸崖邊上。

他連自己怎麼走到這一步的都不知道。

灰燼散在了風裡,這次他是真的一個字都寫不出了。

但是,這樣的事是不敢想的,畢竟寫作已經是他的生命。

 

「如果我再也寫不出東西了怎麼辦?」

「沒關係的。」

「我真的累了。」

「真的沒關係,薛臨。」

「我想走了。」

「薛臨,」他女朋友輕輕拉著他的手,抿了抿唇似乎在思考該怎麼表達,猶豫了很久,最後只輕輕說了句:「我愛你。」

我愛你,你會不會為我留下?

她放開了拉著薛臨的手,把選擇權交了出去。

薛臨轉過頭,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直到海水淹沒了胸口,他終於停了下來。

前方是將要升起的朝陽,是再往前幾步就能碰觸到的光。

而薛臨的後方,是他此生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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