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言片語

他喜歡過幾個女孩，談過幾次無果的戀愛。

他以為他的世界和一般人沒什麼不同，直到多年以後的某個晚上，他夢到那個在他18歲生日那年偷渡了兩罐啤酒進學校，在夜讀時推著他上學校頂樓慶祝的男孩。

那個男孩笑著舉杯對他說：生日快樂。

他看到那雙眼睛裡有著比滿天繁星更閃亮的光芒。

夢到男孩的那一夜，他第一次意識到那個被他忽略已久的感情，叫做愛情。

那一晚是那場戀愛的起點，也是終點。

他沒有經歷太多的掙扎。就像他曾經喜歡上過那幾個女孩一樣，這段感情在他眼裡並沒有什麼不同。

一個人愛上了另一個人，而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只是從此以後他有了櫃子，從此在別人問到性傾向時，有必要時他會補上一句，他是雙性戀。

他不會特地出櫃，卻也一直有自信自己不會卑微地活在櫃子裡。直到後來他發現，那是因為待在他身邊的都是很好的人。

他的朋友跟他說不能想像同志在他面前接吻，覺得噁心，卻仍舊告訴他如果哪天他交了男朋友，他不會介意。

他的朋友在聽到同性戀的時候會皺起眉頭，卻在他在ig上放上他跟現任男友的牽手照時給予了祝福。

或許他們對同志沒那麼好，卻都對自己很好很好。

很多時候，他覺得這樣就夠了。直到性別議題真正被翻上檯面，直到他第一千次的想要跟在他眼前的那個男人走過一生，他才意識到或許並不是這樣。

當那些太過不友善的言論一次性湧入他的世界，他第一次渴望起身邊人的認同。也是第一次，他想逃回那個他以為不存在的櫃子裡。

凱道音樂會的前一個禮拜他回了趟家，那天中午他跟高中朋友久違的聚了餐，回家吃晚餐前補了個眠，卻在將醒未醒之際依稀聽到了家人的談話。

新聞裡傳出嘈雜的聲響，前面的對話隔著門板聽得不是很清楚，但他父親隨口說出的那句「我不同意」卻以前所未有的力道刺進心裡，心臟瞬間絞痛的差點讓他哭出來。

之後的對話窸窣，母親和妹妹反駁父親，努力表達支持同婚的聲音是緩和他疼痛的藥，但流血的傷口沒有痊癒。

從前他們並非沒有談論過類似話題，卻也沒有直面過。當他用半開玩笑的方式對父親說，他不一定結婚，也不一定想要有小孩，或許最後跟個男人在一起時，他的父親對他說沒關係，他自己決定好就好。

他一直以為他們足夠開明，如今卻突然發現，會有那些對話是因為，他的父母很愛很愛他，是因為他們相信他。

那扇他以為不曾阻礙過他的櫃門，之所以看似不存在，是因為有一群人總是對他說，沒關係，我們愛你。

他們包容他，不是因為認同，是因為他一直被許許多多的人愛著。

他知道，就因為知道，所以才推不開擋在眼前的這扇門，因為知道，才在最後退縮，跨不出腳步，最終只能躲在棉被裡無聲地哭泣。

以愛為名的理解都是要脅，他希望終有一天，他能夠得到發自內心的認同。

所以那天無論多忙他還是去了。因為有些事必須做，有些話必須說。

那些他不曾說出口的聲音，含糊以對的態度，都是自己必須去面對的一切。

早上的陽光很大，到了傍晚卻開始下起雨。

至始至終他都緊緊牽著男友的手。那雙手很大，很溫暖，像那天不斷湧入的人潮，像那些儘管一句話不說，卻舉著旗幟揮舞無聲說著加油的人們。

一個人奮鬥或許太過孤單，但當一群人站在一起，就一定能趕走孤單，抵抗嚴寒。

他在那些人們的眼中看到了愛。

天空飄起了雨，舞台下開出了一把一把小小的雨傘花。

一朵一朵，跟彩虹的顏色一樣。

很溫暖，很溫暖。

今天過後，明天或許不會有什麼改變，世界依然轉動，他依然只是個會在上班時間偷個閒，下了班跟男友一起聊聊天煮煮晚餐的平凡人。

但是所有的努力不會白費，他還是祈禱著有一天，他能跟站在他身邊的這個人，光明正大地在陽光下接吻。

他還是祈禱著有一天，他能勇敢舉起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對父母說，他很幸福。

當大雨過後，當陽光從雲隙中透出，或許就能看見那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