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言片語

有時候我會想起小時候。

那時候我成績很好，人緣也好，是師長長輩眼中的乖孩子。

在那個一年能出幾個明星高中學生就要舉村歡欣鼓舞放鞭炮的鄉下學校裡，我像得來不易的寶物一樣被師長們重視著。

他們說你一定能上好學校，當個了不起的人，而我深信不疑。

別人上課看小說被抓到，小說會被沒收。我看小說被抓到，老師一言不發從我身邊走過。

同學問老師我怎麼就能看，老師回他有本事你上課看小說，成績還能像他一樣好。

那個時候的我覺得自己是特別的。也是從那時起，我了解到什麼叫成績好的特權。

後來我真的上了明星高中，以高於標準很多的分數。

去到不一樣的城市，看到了不一樣的人。

我看到學校裡很多同學都跟我一樣，他們或許從小被當寶物般捧著，是在親戚眼中總是被當比較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

也看到了很多人和我不一樣，他們一直在這樣的大環境裡。他們的成績好，但沒人捧著他們，因為周遭的孩子和他們一樣好。

我還是看過上課看小說的同學，這次老師不管，不是因為他總能在段考拿滿分，是他認為我們這些聰明的孩子懂得思考怎麼為自己負責。

而我不再看小說，這次我知道，我不是那個看了也能考得好的人。

我漸漸明白自己或許不是那麼特別，只是跟我大多數同學一樣，比較聰明，但不是絕頂聰明的一類人。

因為在這裡我看到真正聰明的那類人，也看到從出身就和我們不一樣，那些「特別」的人。

畢業後我讀了個不算特別好，但也不算差的大學，找了個不算特別好，但也不算差的工作，在裡頭當一個不特別的人。

有時候工作結束，我會想起一些人。想起一些高中一畢業就跑去美國唸書的同學，想起那些真正聰明、讀了一流大學、在別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工作的朋友。

想知道他們現在在做什麼，過著怎樣的人生。想知道當我問他們：「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人生經歷跟別人不太一樣？」時，他們會回答什麼。

我一直覺得他們會給我個肯定的時間點。

直到那次我和朋友逛街，看到了百貨公司前UNIQLO的招牌。

過馬路的時候她問我，「為什麼UNIQLO要叫UNIQLO？unique是特別的意思吧？但我覺得他們的衣服一點都不特別啊。」

我才意識到，或許就是這樣的，當所有的特別被擺在一起的時候，就一點都不特別了。

或許當我問起那些同學時，他們也會這樣回答我：「他們跟別人沒有什麼不一樣。」

是的，因為他們身旁肯定也是跟他們一樣的一類人，他們的父母、他們的朋友。他們註定要過那樣的生活，有那樣的經歷，他們跟別人確實沒有什麼不一樣。

就像如果哪天我的國中同學跟我說，「那時候我覺得你是傳奇，而現在我依然這樣覺得」時，我大概也只能尷尬地笑笑，回答他，不，我們都是一樣的。

意識到平凡是長大的開始，我們都只是在人生的某個階段裡，觸及到不同世界的人，從而感受到自己的與眾不同而已。

但說到底，我們也只是在人生的潮流中，那個最獨特卻從來都不特別的人。

～獻給那些平凡而不特別的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