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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望了眼,那已拆除了一半的殘破大樓。烈日下,露出鋼筋的建築物骨架反射著懾人的光芒,地面上,散落著根根零碎的小釘子,和一片片湊不出全貌的瓷磚、瓦片。

雨霽沉默了半晌。然後緩緩地低下頭,瞧向她那已然成半透明狀的身軀。

地基主的命運大抵是如此,隨著建築物的生滅而顯現,亦或消逝。雨霽並不覺得慌,反正,這是一開始就知曉的命運。對於死亡的恐懼,是動物特有的情感,於神祇而言,自然的消長就如建築物的起落,一切都是如此的合理而自然。

只是,還有事情沒有做。有些話,還沒有傳達。

雨霽靜靜的凝視著天空,慢慢地憶起了,十三年前的那個夏天。

 

那是個日本男孩。

對於許久未見到日本人的雨霽而言,那的確是個新奇的體驗。她是由日本人所建成的,校園裡的一棟教室。現在,卻因為年老失修必須面臨拆除重建的命運。那時,她身旁所圍繞著的,全是來自日本的孩子。口中所言,也都是屬於那個北方島國的語言。只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漸漸地,不再聽到那樣熟悉的話語。

所以,當聽到那個日本男孩口中生澀的中文和時不時不經意冒出的一兩句日語時,雨霽便覺得有種莫名的親切感。

那是,對於出生時所處環境的一種留戀。他鄉遇故知,雨霽覺得,或許這和她現在所泛起的,是一種類似的情感吧

只是,雨霽沒有想到的是,那個男孩竟然看得見她。

當他從後頭喚她時,她是著實嚇了一跳。那是迄今為止,都沒出現過的事。

至於原因為何,或許就如他所言,那是他與身俱來的一種能力,也會許,這件事本身,從來不需要什麼理由吧

只是,自從那次之後,他們之間的交往就漸漸變得頻繁。

在沒有任何人的地方,他們會一起散步、聊天。當然,那時具體聊了些什麼,雨霽其實也記不是很清了。或許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吧但是,那樣也就夠了,對於一個異鄉人與長年寂寞的神祇而言。

不對,果然還是有些,印象深刻的事吧。雨霽努力的回想,關於他們之間,記憶的片段--

 

「台灣的話,畢業代表果然還是鳳凰花呢!」他看著滿天紅似火的花瓣,有些感懷地說著。

「那,日本呢?我沒去過,所以不知道。如果是在日本,畢業時會有什麼花?」她有些好奇。

「櫻花。淺淺的粉紅色,然後,在三月的風中靜靜的飄著。」他解釋。

「櫻花啊……,那那場景,肯定很美吧!」

「校門口不是種了兩株嗎?下次一起去看,如何?」他提議。

「唔,可能沒辦法,那邊離這裡有點遠,我可能過不去。」她緩緩解釋著,關於地基主無法離開建築物太遠這件事。

「這樣啊,那,我下次帶一些來如何?」

聽到他這麼說,她不禁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你打算偷摘樹枝過來嗎?樹靈會生氣的吧!」

「才不是偷摘。」他有些無奈地撫額,「那樣在樹靈生氣之前,警衛會先趕來吧!只是撿些掉落的花瓣來給妳看看而已啦!」

「是嗎,那就好。」她微微吐了一口氣。

「所以,要看嗎?」

「當然!」她對他,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然後,三年後的夏天,當鳳凰花的花瓣再次染紅整個天際之時,他輕輕地向她揮手道別。

他對她許諾了,十年後再見的約定。

 

所以,雨霽還在想,該如何傳達給他,自己想說的話。她用了整整十年的時間來擬稿,想了好多、好多。但現在,她拿不准,自己究竟還剩下多少時間。或許,他們再也見不著面了,所以必許慎重的找個人來傳達才行。然後,把想說的話再精簡些,這也是必要的。雨霽一邊踢著腳底的碎石子,一邊默默的想著。

然後,雨霽注意到了,那佇立在封鎖線外頭的人。那個人,正用著她熟悉已久的目光,深深的注視著她。

雨霽緩緩走了過去。一步一步,以一種沉重莊嚴的步子走著,宛如,那溫柔謙和的大和撫子一般。

終於,見到面了。所以他們之間的約定,她算是有努力達到了吧!雨霽想著。

不過,施工還在進行著,即使是在這樣的烈日下,工人們仍舊埋頭努力的達成應完成的進度。畢竟,這是難得的假日。為了不妨礙到學生上課的寧靜,假日趕工是必須的。

身體的顏色好像,又消失了一些呢!希望他還能看得到我。雨霽不自覺的,微微加快了腳步。腦海中則是胡亂的想著,待會見面時該說的話。

然後,她來到了他的面前。

不過,直到隔著一道封鎖線,和他面對面,四目相交的那個瞬間,雨霽才突然明白,原來,千言萬語,殆到真正見面之時,卻是一句也說不出口的。

那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雨霽也是。

腦中一片空白,什麼話都想不出來。雨霽張了張口,又默默的閉上了。

只是,當她看到他眼角泛著的淺淺淚光時,雨霽輕輕地,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僅獻給,高中校園的某棟建築

 

 

 

 

 

 

2013/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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