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言片語

他第一次遇到少年，是在花開燦爛的四月天。

天空飄著微微的太陽雨，不大，使人懶得撐傘，也不想撐。混著陽光的水滴打在臉上，所帶來的是炎日下的清涼，對於他這種得騎著機車工作一整日的人來說，無疑是荒漠裡的甘霖。

在他工作時，總會經過一棟純白的歐式別墅。靜靜佇立在半山腰的別墅，像和整個世界脫離似的，安靜如沉睡的白鴿。而這棟別墅的主人，則是個讓人看不太出年齡的少年。

細雨如鑽石般灑落，落在滿園的梔子花上，曳曳生輝，閃爍的使人睜不開眼。

少年的皮膚很白，在陽光的照射下有種白的透明的感覺，像捉摸不住的精靈，縹緲的仿若下一秒，便會隨著天上蒸發的水氣一起消失一般。

而他眼中所見的少年，永遠穿著有些過大的白襯衫，在白漆塗滿整面牆的歐式別墅下，立在梔子花園裡。纖長的手指時而執著花灑，時而拿著花剪。纖纖睫毛微微低垂，瞇著眼，專注地照看著開了滿園的花。但花開不進眼底，他很明白，少年所望的從不是花，那雙眼透過一朵朵純白的花，看著誰，也等待著誰。

白色的天、白色的雲、白色的房子、白色的花、白色的，少年。

那是一個外人闖不進的世界，純潔的宛若天堂，再沒其他色彩，而少年立在了這世界的中心。

「郵差先生。」每當他經過那棟別墅，總會聽見少年用脆脆的聲音這麼喊他。

而他會緩緩停下機車，從包裡掏出一封信。蠟封，現在很少人這麼用了，但每次，少年收到的信中總是這種封法。

每當他掏出信時，少年便會瞇起眼，微微笑看著他。很幸福很幸福的那種笑法，跟少年看著那些花時的笑容，一模一樣。

於是他有些著迷了，就算知道少年的笑容不為他，他仍然渴望著少年收到信時的微笑。

所幸他每天都會見到少年，因為少年每天都會收到信。

就像是早已算好時間似的，從沒錯過一天。在他的郵差包裡，永遠有著屬於少年的信。

這些信不只連結著少年和某人，也聯繫著他和少年。

儘管他永遠不知道少年的名，少年也永遠只知道他叫郵差先生，他依然覺得，少年便是他忙碌工作中唯一的慰藉。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從花開到花落。

他一直以為這樣的關係不會隨著花期改變，但當梔子花不再飄香的那一天，他找不到了那封應該放在他郵差包中的信。

不管他如何在郵局內詳細查找，別墅的地址都沒再出現在任何一封信上。

失去寄送信件的那一天，他依然到了別墅旁。可這次，他不再有權力緩緩停下。從遠處深深看了依舊一如既往等在園內的少年後，他便調轉了離開的方向。

一日復一日，他依舊每天騎到別墅旁，然後倒轉方向，離開。

他受不了看見少年漸漸失去光彩的雙眼和不再上揚的嘴角，卻無法停止自己想見他的慾望。

秋日已過，冬日來臨。在下一個春天開始之際，園內的梔子花又開了，發出了陣陣悠香。少年看著花，像是想起了些什麼，眼底有懷念的光。

「郵差先生。」睽違了半年，他再次聽到了少年脆脆的聲音。就算帶了一些憔悴，聲線裡的甜美卻不曾因此而被掩蓋一絲一毫。

他緩緩停下了機車，從郵差包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少年。

他不明白，那種鑲著蠟封的信怎麼突然又回到了他的包裡。他也不太明白，在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到少年，也再次看到了少年眼中熟悉的光時，那種突如其來覺得要是少年能夠永遠收不到信件該有多好時的複雜心情。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也什麼都沒有做。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掏出信，將它遞出。

那是他所收過的最後一封信。那封信如曇花一現般，猶如夢境。在春天的某天剛好出現，而後又不著痕跡地消失。可他奇怪的是，少年眼中的光不再因收不到的信件而黯淡。

直到某一天，他看到花園裡不再只有梔子花，紅色、黃色、紫色，一朵朵帶刺的玫瑰點綴其間，為純白的世界增添了一點色彩，活潑了整個世界。

他看到了從屋裡走出來的少年，纖纖細指，輕輕提著花灑，而他的身後，跟著走出了一個青年。

少年望著青年，眼底帶笑，很幸福很幸福的那種笑。像望著那些梔子花時的笑，也像少年收到信時的笑。但這次，少年的眼裡映滿了男人的身影，不再像之前那樣，透過一些事物，看著誰。

看到這一幕後，他突然釋懷了。

少年收到的那封信是他等待的結束，而少年現在眼底的笑則是他單戀的結束。他深深看了最後一眼少年，騎著機車，倒轉，離開。

2014/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