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說學畫是有錢人家的事,在遇到那個人之前,他一直是這麼想的。

如果沒有足夠的浪漫、足夠的不食人間煙火,是想像不出那樣美麗的世界的。

但那或許只是他接觸不足罷了。

在上大學的第一天,他遇到了那個人、他的室友,那個後來在他的回憶中糾纏了一輩子的人。

 

冉小溪。

 

冉小溪的家庭其實很平凡,父親是一般的上班族,母親是鄉下的國小老師。會學習畫畫,只是因為一些無可避免的機緣罷了。

因為有興趣,於是學習;因為學習,於是被發現那難以掩藏的天賦;因為除了畫畫再不會做其他事了,於是執著的一直畫下去。

冉小溪長的也很平凡,五官身材都沒什麼特色,平板而單調,但卻特別。

那是一種氣質,一股與身俱來無法培養出來的獨特。彷彿獨身於世外,再沒有誰能與之相伴的靈性。因為這種獨特,他才總是能在茫茫人海中輕易地找到他。

 

後來,冉小溪當了畫家,純粹的畫家。就算從師範大學畢業,他也從沒像他的其他同學一樣在中小學擔任過老師。頂多是偶爾在自己的畫室開開班,教教那些和他有著同樣熱忱、卻為生活而走了不一樣道路的成年人。

沒有選擇當老師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性格上的不適合,也或許單純只是冉小溪壓根沒興趣。因為一直以來,他所知道的冉小溪,是個永遠關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心一意只為畫畫而活的天才。

因為冉小溪有著他自己所構築的世界,一個他所無法理解,或許永遠也無法瞭解的世界。

那些鮮豔的讓人眩目的色彩、彎曲綿密讓人焦慮的線條,那些幾何的、不規則的造型,和那些盡情潑灑畫布讓人震懾的飛揚。

他總是搞不懂,冉小溪在那些畫裡,到底想表達些什麼?

但總是有人懂得欣賞,總有人搶著收藏。

因為他不曾看他擔心過吃穿,柴米油鹽之類的問題,從來不是冉小溪需要思考的。

而冉小溪從不告訴他那些畫的含義,他熱衷於和那些觀展的收藏家說,卻澀於和他多說一字一句。

冉小溪總是笑他不懂,說了也不懂。他總是彎著一雙眼,笑咪咪地對他說:「畫家有屬於畫家自己獨有的語言,外行人不會懂。」

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會介意,但後來也就不那麼在意了。

除了從不和他討論職業之外,冉小溪其實好得沒話說。沈靜、寬和,不常說話也不多言,老是默默的包容他的一切不足。這也是為什麼,在畢業後的好幾年裡,他依舊和冉小溪住在一起,從沒想過找其他室友的原因。

除了在畫室的工作,冉小溪總是喜歡在休閒時到各個地方,法國、英國、荷蘭、美國,但更常去尼泊爾、去印度、去蒙古,去那些有著獨特文化的地方,和那些民族的人們相處。而冉小溪和那些人溝通的橋樑,簡單的讓人難以置信。往往一支畫筆、一抹淺淺的微笑,便已足矣。

當然,比起冉小溪在國內慣於描繪的那些抽象畫,他在外地對於那些民族小小的繪畫記錄,他是比較看得懂的。他看得懂冉小溪在旅途中所感受到的欣喜、看得懂那些陌生的體驗對他所帶來的衝擊與震撼、也看得懂當那些人感到現實的哀傷與無奈時,冉小溪的感同身受。

 

後來,冉小溪離開了。

他不知道冉小溪究竟去了哪裡,只知道在他向女朋友求婚、開心地向冉小溪彙報的隔天,冉小溪把那些在畫室裡的畫全搬進了他的家中,在牆上用油彩寫了句結婚快樂,然後徹底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

那時候的他一點也無法瞭解冉小溪那些看似反常的一切。

是在很久很久以後,當他步入中年,漸漸有了時間反思過去,看著那些被留下來的畫,他才開始覺得,自己第一次真正了解冉小溪。那個可愛、任性、單純、不懂人事的人。

那些他曾無法理解的色彩斑斕而炫麗的世界,在那之後開始慢慢在他眼中鮮明。但那真的是在很久很久以後,久到他埋怨起自己的遲鈍,久到他越是理解,越是感到刻骨卻無奈的痛。

因為那些藏在畫之中的,是冉小溪對他滿滿的愛。

冉小溪把那些無法言明的愛戀,一筆一畫的刻盡了畫中。曲折蜿蜒的心境、悲傷而又不安的單戀,和那些抽象、不敢挑明的曖昧。

他責備自己的無感,卻也困於自己的無法回覆。他知道,那些冉小溪對他的,滿溢而出的情感,沒有一項是他可以回應的。

冉小溪也知道,所以即使掙扎,最後仍舊選擇離開。

只因為有時候、有些事,不管努力了再久、等待的再多,終究也只是一場,

避無可避的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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