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言片語

再一次見到唐海，是在李亦明常去的gay吧裡。

唐海乍然看到他也是一愣，卻是馬上端起了笑招呼他。

那個人和李亦明記憶裡的很像，氣質、說話的口吻，還有笑容。

只是那笑和卻當年有些不同了，那時候唐海眼裡總是明亮的扎人，像藏了滿天星海於一彎眸光中，令人著迷。而現在的笑裡卻多了一、些道不明的東西。

畢竟這麼多年過去，李亦明知道自己和當年也不同了，倒是沒怎麼在意這件事。

他朝吧檯走近，坐在了唐海面前。

「好久不見，我沒想過會在這裡見到你。」唐海手裡擦著玻璃杯，對他打了招呼。

「我也是，好久不見。」李亦明看他，偏著頭想了想，又道：「我只聽說這裡的老闆很神秘，不太出現，沒想到竟然是你。」

「怎麼說？」唐海挑眉，一副願聞其詳。

「店名叫秋海棠不是嗎，那是你的名字吧。還有，」李亦明笑了笑：「當初剛知道這家店時我還在奇怪，到底是怎樣的老闆會把裝潢佈置得那麼美式，卻總放一些老歌。那時確實有想到你，卻不敢肯定。

所以，你也是？」

唐海笑著，點了點頭。

李亦明看著唐海手中的玻璃杯，眼神飄的有些遠，像在回憶什麼往事：「我當初沒發現你是，而且我記得國中那時候你交過不少女朋友啊。」

「因為那時候不懂的太多，有太多事情都是後來才發現的。」唐海說得清淡，似乎是看得開了。

「哎，可憐了那些女孩的眼淚了。」

「少來了，那時候要是跟女生分手我也很難過啊，別說得我那麼渣。」唐海嘆了口氣，再次見面的尷尬感減少了點，隨意換了個話題：「說到這個，我們到底有幾年沒見了啊？」

「十四年吧。」李亦明眼神不離那只玻璃杯，答得速度快得嚇人，讓唐海有些詫異，卻是什麼都沒說。

「今天小耳東休假，沒有酒保特調，但一般的酒我還調得出來，你想喝什麼，我請你吧。」

「長島冰茶。」李亦明又是一個脫口，卻是在意識到這酒代表的涵意後抬起了頭，有些慌亂的解釋：「啊，我沒那個意思的，只是喜歡喝。」

「嗯，我知道。」唐海還是保持著那個似近非遠的笑。

店裡放著許茹芸的如果雲知道，裏頭溫柔纏綿的女聲輕輕唱著：

有太多太多回憶　哽住呼吸

愛你的心我無處投遞

如果可以飛簷走壁找到你

愛的委屈　不必澄清......

那些歌聲讓李亦明的思緒一次又一次飄遠，他知道他今晚或許有些失態了，卻難以克制。他無法克制自己在和唐海說話時不去想起以前的事。

想起以前唐海，想起自己。

那時候他和唐海很要好，他們總是一起打球，一起玩。他們勾肩搭背過，拉手同遊過，和其他所有同年齡的男孩都一樣。

後來唐海去了外縣市讀書，生活錯開，來往也漸漸減少。

再後來的後來，李亦明認知到了自己的性向。卻是在他和第一任男友交往時，才真正認清，原來，他早就愛過。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愛上了一個叫做唐海的男孩，只是當時的他還不自知罷了。

長島冰茶被擺上了桌，李亦明抬頭。

眼前的唐海很熟悉，卻又熟悉的陌生。

他靜靜地喝著酒，歌已經換成了王菲的天空。

李亦明不知道，一向酒量好的自己那天為什麼這麼容易就醉了，他也不知道，怎麼他莫名其妙就和唐海搞在了一起，而再次醒來人已經躺在唐海家的床上。

「這是意外。」唐海靠在門邊，手裡拿著早餐。

「我們......沒做什麼吧？」李亦明頭有點暈，他撐著床沿起來，地面已經被收拾乾淨，但腦中殘留的些許印象卻提醒他事情大概沒有他所想的那麼美好。

「怎麼可能，我們什麼都做了。」唐海咬著吐司，不甚在意地回道。

「我們不該這樣，」李亦明頓了頓，目光不自覺飄到唐海手腕上，似乎在斟酌措辭，「畢竟你昨天沒有醉，你有能力制止我。」

「我一開始確實有打算，但是你吻上來了。」唐海的表情一臉無辜：「老實說我沒有理由拒絕。」

「我並不想讓我們從朋友變砲友。」李亦明皺著眉，他在說服唐海，卻更多的是在說服自己。

「那以後就不做了吧，快來吃早餐，都快冷掉了。」唐海說得乾脆，轉過身，沒再理他。

那晚以後，李亦明還是偶爾會去秋海棠，但他確實覺得在店裡見到唐海的機率變高了。

有時候是在吧檯裡，但更多時候，唐海會像一個普通客人般坐在吧台邊默默喝一杯酒。

看到唐海，李亦明總會過去坐在他身旁，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天。

那晚的事兩人絕口不提，但許久不見的尷尬感確實在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中慢慢消散。

時光帶走很多，但留下的、帶不走的，卻處處透著真實。

被時光沈澱後的唐海比當年穩重，看得比當年淡然。卻同樣愛笑，也和當年一樣健談。

唐海一直是人群裡的焦點，在那些曾經的時光裡，唐海也一直是他所追尋、照亮他方向的光。

只是那些從見面後就隱隱在心底蠢蠢欲動的不明情緒，實在無法讓李亦明不感到徬徨。他想忽略那些讓他感到不安的因素，卻發現自己難以辦到。

店裡播放著張雨生的大海，李亦明覺得唐海的喜好實在是數十年如一日。

「為什麼歌單裡不放輕快點的歌？」聽著那些旋律，李亦明內心的糾結更甚。

「因為這裡是秋海棠，你知道秋海棠的花語嗎？」唐海攪了攪玻璃棒，杯裡的冰塊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

「是什麼？」李亦明不太懂怎麼突然就扯上店名了。

「是單戀。這可是這家店的tone欸，不能隨便改的。」唐海舉起手指搖了搖。

「不是因為你自己喜歡聽？」

「這也是原因之一，」唐海笑：「反正我是老闆嘛。」

唐海的笑容太過燦爛，燦爛的像是整夜星光又回到了唐海眼中，在眼底閃爍熠熠。

李亦明看得有點呆，趕緊喝了口酒緩解口中乾澀。

「好吧，那這些歌裡，你最喜歡哪首？」李亦明想著轉移話題，隨口提起。

「不能說哪一首，你現在聽到的歌我都很愛，但真正喜歡的其實是一句歌詞，」酒保特調已經被喝了一半，唐海的臉頰有點紅：「有緣才能相逢喝一杯酒。是因為這句歌詞，我才決定開這家店的。啊，你等等......」

唐海跑到吧檯後，將歌單稍作調整。待一曲方歇，下一曲旋律流出，鋼秦伴奏隨之響起，而後磁性醇厚的女聲開口，低低唱著：

片片黃葉落在街頭忍不住的秋

關於我和他的故事忍不住的我......

是辛曉琪的別問舊傷口，李亦明哼了一遍，想起裡頭確實有這句歌詞。

有緣才能相逢喝一杯酒，如果你是我的朋友，別問舊傷口。

「這個圈子裡的故事太多，悲傷也太多。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我剛結束一段感情。

我和他走了三年，最終沒能走在一起，但心裡再痛也不知道要向誰說。

那時候我就想，要是能有個不需說任何話就能讓人療傷的地方就好了，所以才開了這家店。」唐海趴在吧檯上，把剩下的酒一口乾盡。

「老是有人在這裡買醉不會很困擾嗎？」李亦明想了想，貌似倒在唐海店裡的人確實比其他gay吧多。

「他們在這裡買醉才喝得多，我才賺得多啊！這是商機。」唐海向小耳東又要了一杯酒保特調，還特別強調要酒精濃度高點的。

「如果能大醉一場後振作起來好好生活，那就好了。」唐海說。而李亦明覺得這麼白蓮花的發言，唐海大概這輩子就是來拯救世界的。

「我們都過了這麼多年，還能遇到，還能在一起喝酒，這確實是緣分。」

「是吧，所以我覺得，不管我們之後當朋友還是砲友，那些都無所謂，重點是我們還能相聚，那就好了。」唐海喝得有點多了，隨口提起，卻是在說完後，兩人都愣了愣。

「我、我不是那意思.......」看到李亦明瞬間沉下來的臉色，唐海眼神飄移了下，看向了一旁。

「我不喜歡曖昧不明的關係，唐海。所以在你看來，我們是什麼關係？」李亦明沉聲問，他也弄不清唐海說不在意他們是什麼關係時，為何會感到胸口一陣悶，他只知道他不太高興。

「我......」唐海像是想說些什麼，但頓了頓卻是什麼也沒說。

「那天你說，你沒理由拒絕。為什麼？你喜歡我嗎？唐海。」李亦明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莫名其妙跟他挑明了。那天晚上的事，他知道自己不該說。

唐海沒有回答，只是咬著嘴唇靜靜看著一旁。

李亦明覺得心底有什麼東西殞落了，他發現自己沒有心思再應付這局面。他拿起公事包，嘆了口氣說了句今天先這樣吧，我還有事。就往門口走去。

唐海只是愣愣的看著他離開。

只是才剛走出門口，李亦明的電話就響了。是沒有顯示名稱的市話，李亦明平復了下心情，接起了電話。

那頭傳來唐海的聲音，有些啞，有些悶。

「用店裡的電話打給我這種行為很卑鄙。」李亦明嘆了口氣。吹著外頭的冷風，他確實平靜了一些，語氣也不若在店裡時那般僵硬。

「如果我用手機打，你看到我的名字，還會接嗎？」唐海苦笑，沒給李亦明說話的機會，接著問下去：「你問我喜不喜歡你，那麼你呢？李亦明，你愛過我嗎？」

李亦明聽到那句話後，並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心裡的沈悶崩落了，一絲陽光從縫隙中透出，他突然理解自己那些不明所以的情緒所為何來，他開始知道這就是所謂的真實。

所以對著話筒，李亦明說：「沒有，從來沒有過。」。

「是嗎。」唐海說完，停了很久，沒有再說話。但是沒有人掛斷電話，只是靜靜等著。

「但是，我愛過你。」唐海說，顫抖的語氣裡透著一絲決絕，「因為愛過，所以覺得無所謂。只要你還在我身邊，那要怎樣都可以，只要你在。」

「嗯，」得到答案，李亦明的語氣裡透出了一點笑意。

他慢慢地說：「但是唐海，對你，我發現，從來都沒有過，只有愛。」

電話在下一秒被掛斷，李亦明站在原地沒有動，幾分鐘後，他看到紅著臉朝他跑過來的唐海。

-----------------------------

番外：

心情好的時候老闆不會在酒吧裡逗留，但若是心情不好，老闆就會故意在酒吧喝一堆酒保特調。

至於老闆心情不好到什麼程度，基本上可以從當天回放次數最多的歌猜出來。

聽著過沒一陣子就回放一次，已經loop了第六次的愛的進行式，小耳東覺得頭有點痛。

從深信到疑猜

從疼愛到傷害

從炫爛到蒼白

從廝守到分開......

「小耳東，再來一杯。剛剛那個太淡了，濃度再高點。」老闆在吧檯買醉，身為員工只能奉陪。但小耳東現在實在很想把整瓶威士忌擺在老闆面前，反正老闆現在乾了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這次又是因為什麼？」小耳東不想理老闆，但小耳東一定要理老闆。

「李亦明跟我說......他要去參加前男友的婚禮......」唐海趴在吧檯上，斷斷續續說著。

「前男友？要跟女人結婚啊？」

「不是，對象也是男的，之前在荷蘭結過了，這次回台灣是補辦......」唐海解釋。

「所以你不想他去？」其實小耳東大概猜得到老闆當時的反應，但還是問了。

「怎麼可能想！但是我跟他說，沒關係，你去吧.......」

「老闆......我想這是你的問題。」小耳東直接下結論。

「我知道......但是我總不可能跟他說，我不喜歡他去吧？這樣太不大度太不成熟了......」小耳東把酒保特調放在唐海桌上，又被唐海一口氣乾了一半。

「來這裡買醉沒有比較成熟，老闆。」

「嗯嗯我等下就回去再讓我喝兩杯......」唐海茫著眼點點頭。

小耳東心裡只覺得今晚大概又要跟女朋友說要照顧老闆會晚點回去了，所以老闆到底為什麼要談戀愛！！！

聽著又再一次播放的

ALL THOSE LONELY NIGHTS LONELY NIGHTS

LONELY NIGHTS 多麼難捱愛過的人都明白.......

小耳東悲憤。

只是還沒等他悲憤完，那個造成他悲憤的另一位主角穿著西裝走進了店裡。

跟小耳東打過招呼後，他往唐海身邊一靠，在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沒幾分鐘，就把人哄得安安穩穩地，攬著人離開了。

小耳東默默在心裡比了個GJ的手勢，並下定決心下次要好好跟李先生請教請教。

連老闆這麼容易鑽牛角尖這麼難搞這麼容易鬧彆扭的人都能被治的那麼好，那以後要是不小心跟女朋友吵架用李先生的招數肯定沒問題的有木有！

小耳東把被老闆喝得只剩下一點點的威士忌擺回架上，在心裡默默決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