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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渝一戰過後,梅長蘇並沒有再回到金陵,而是直接被藺晨帶回了琅琊閣。

命是撿回來了,但到底憑的是梅長蘇的意志。

他在金陵對藺晨說許他三個月便好,可那晚見了蕭景琰後,梅長蘇知道自己再沒法像當初說得那般瀟灑。

他發現自己放不下。

諸事終了,冤雪已昭。大渝一戰結束後,他的任務也算完成,這世間理應再無他所戀,梅長蘇清楚明白。可他到底放不下他。

那日蕭景琰說,想和他一起開創大樑天下,他毫無遲疑地表示當然。

只是這份口頭上的誓言達成的希望有多渺茫,蕭景琰知道,他也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才有所不忍。就是因為知道,才牽掛於心難以坦然。

在冰續丹的效力漸漸消散的當下,梅長蘇其實很想就這樣沉沉睡去。他實在太睏,眼皮重的讓他無力再抬起。只是意識恍惚中,他聽到有個人在喚他,那個人用低沉的嗓音問他:「小殊,你可願意?」

梅長蘇突然想起了,他尚未給出的那個答案。

後來,一只白鴿在將晞未稀的清晨往太子府捎來了一封信。

上面寫著:

「一切安好,願勿掛念。」

信的內容很短,情義卻很長。

蕭景琰緊握手中信箋,一遍一遍撫過其上的文字,卻仍舊久久不能自已。

據聞太子接到信後憑闌遠望了一日,似是沈思,又似是緬懷。只是自此之後,他不曾再私下打探過有關那人的消息,也不再向任何人提起他對那人的情思。

從來那人問他要的,他都是無條件的信賴著。既然說了勿掛念,蕭景琰便安心的等。

反正他想,都等了那麼久了,再多等一些時日倒也無妨。那些還未說完的話,還未做完的事,就當著本人的面再說吧。

 

一切的事情如舊,梅長蘇為他鋪好的局,在他監國的那些時間裡慢慢佈上了軌道。大戰方歇,百廢待興。戰爭無可避免地破壞了一些事,卻也為那些積累已久的陋習帶來轉換一新的機會。蕭景琰趁此頒布了一些法案,有些是梅長蘇在時曾一起討論過的,有些則是與其下眾臣商議而成。在頒布法案時,雖也曾因經驗不足而吃了些悶虧,又或有些思慮未盡周全之處。整體來說,卻仍是瑕不掩瑜。

大樑正朝著他們年少時所希冀的方向發展,腳步雖不快,卻走得紮實。

 

再後來,新帝登基,百官來朝,四方同喜。當日的宮宴一路辦到了很晚,宮裡熱鬧,宮外傳來的紛雜歡笑也絲毫不見遜色。而等一切安歇,蕭景琰回到養居殿休息時,早已是月上梢頭。

只是才剛坐下沒多久,正喝了口水,高湛便低著頭徐徐走來,說門外有一人求見,是要來賀新帝的喜。

此舉本不符禮制,照理身為內監總管的高湛連讓賀喜之人站在養居殿外都不該,卻又怎會唐突來報?

若要說到有誰能讓高湛如此......

思及此,蕭景琰拿著水杯的手不自禁抖了一抖,腦中閃過一瞬間空白。他咬了咬唇,極力克制自己些微顫抖的聲音,方開口問高湛是何許人也,可高湛只是低眉順目的笑。

然後蕭景琰聽到自己說,讓他進來。再然後,他看到了那個他日夜思念人。

 

「最近,廊州往來交流的船隻暢行了千里,我就想著,該是時候回來了。」

這是梅長蘇再見蕭景琰的第一句話。

他施施然走進殿中,不疾不徐地緩緩開口。梅長蘇和蕭景琰記憶中的模樣並無二致,依舊一襲青衣白袍,眉眼帶笑。只是比之之前氣色好了些,眼裡也更暖了些。

蕭景琰緩緩起身,走近了梅長蘇,視線沒移開過那人半步,卻是欲言又止,嘴唇開合了幾次,停頓了會,最終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反倒是梅長蘇貌似不在意他這般舉動似的繼續說了下去。

「那一年,赤焰軍征戰前夕,你問我的那個問題,還記得嗎?」梅長蘇抬起頭,視線對上了蕭景琰。

蕭景琰不知好不容易見面,梅長蘇卻舊事重提的意圖,卻是在他說完了整句後,思緒一瞬回到了從前,想起那一碗出征前的離別酒。

那是從前他和林殊的習慣。他倆生於金陵,長於金陵,曾經無數次相約走過這大梁最繁華地方的每個角落。

他們清楚哪方的山可以看到最美的日出,哪家酒坊調出的酒最香醇。熟悉哪片草原瞭望的星子最閃耀,也知道哪裡可以看到比滿天繁星更令人流連的金陵風光。

每一次的分離前夕,他們總會相約在那能看到最耀眼金陵的山上,暢飲一碗離別前的杜康。

他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們面對的是戰場,那是走過便無法再回頭的地方。每一次的分離,都不知此生能否再次相見。每一次的對飲,都不知是否是今生最後一碗酒。

但那時的他們卻仍信心十足地相信著,相信他們還能相約喝上千千萬萬碗酒,相信他們還能一起度過之後的每一個春夏秋冬。

蕭景琰還記得,那一夜的酒特別地香,特別地濃。

林殊坐在他旁邊,笑望整座金陵城,斷斷續續地和他聊著天。

他看著林殊的側臉,看著他嘴邊的笑,卻覺得身邊這人比今夜的酒還更醉人。

蕭景琰的身子有些恍惚,思緒卻異常清晰。有些藏的很深很深的情感慢慢從心底湧現,暈染了整顆心。

他原先並不想在出征前夜說些會影響林殊的話,此情此景,卻仍是難以克制的開了口。他說:「小殊,等你回朝,我想和你求一個答案。」

「什麼答案?」林殊轉頭,他正喝的起勁,聽到蕭景琰這麼問,沒有多想便反問回去。

蕭景琰也轉頭看他,用他那比旁人還要低沉些的嗓音輕聲地問:「小殊,你可願意?」

你若問我,我自然願意回答。林殊原是要直接脫口回話了,卻是在看到蕭景琰眼裡那些異樣的光彩和暗藏的洶湧思緒後,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他突然明白了,那句話並不是問他願不願回答,那句話便是蕭景琰的問題。

他問他,可否願意?

願意什麼?蕭景琰不說,林殊也明白。

 

「我記得。」蕭景琰看著林殊,一字一句說的堅定。

「但我卻忘了好久。」梅長蘇一臉歉然,「隨赤焰軍出征那時候,我明明記得清楚。可是梅嶺過後,我想著平冤之路,想著助你上位,卻再沒記起過這個問題。直到再次征戰大渝,直到生死一線的那一瞬,我聽到了你的聲音。我才突然想起,我欠了你一個很久很久的答案。」

蕭景琰靜靜聽著,梅長蘇把走過死生講得平淡,他卻聽的嘴裡發苦。他輕輕拉起梅長蘇的手,將他收進懷裡,緊緊地抱著。

「你忘了也無妨,我再問一次便是。」蕭景琰的語氣有些生硬,卻是帶著些許緊張。他吞了吞口水,略顯艱難地開口:「小殊......你可願意?」

梅長蘇的唇邊揚起了笑。

問題的答案被驟起的風吹進了空中,揚起的風吹落殿外幾瓣正盛開著的梅樹花瓣。

而後落地,而後生根。

 

 

[番外]後來的一些事

金陵的新帝登基後,比之從前雖依舊兢兢業業,臉上的笑容卻增加了,最近更是時常讓人有種春風滿面之感。

宮裡聽聞從大渝一戰後便消失無蹤的蘇先生回來了,帝王封了客卿,還給了自由出入宮中的令牌,金銀珠寶一樣沒送,其他該有的禮遇不該有的特權卻是一樣不少。

從前被眾皇子殷勤拜訪的幾要踏平門檻,權傾一時的蘇宅從往日的清冷中逐漸找回了從前的風采。

而自從蘇宅主人回來後,除了照常伺候的江左盟中人外,身旁還時常跟著一個人。

那人的身份盟裡眾人自然心知肚明,外頭卻看不明瞭了。

只知這蘇宅主人如何承蒙聖寵,出入宮中必常備轎輦。為了配合蘇宅主人體弱的身軀,裡頭更是終年常熱。那轎輦過宮門而不止,直接便可駛入養居殿。

眾人只道皇帝勤勉,下了朝仍醉心朝政,時刻與謀士商量討論。卻不知梅長蘇此番回來,心境比之從前已大有不同。政治到底是蕭景琰的事,他從前答應過先帝不干朝政,往後倒也真沒再碰過。

若得梅長蘇的助益,蕭景琰於政事上必然大有所長。但他本也非愚鈍之人,雖不若梅長蘇聰慧,兢兢業業倒也能成就一方霸業。

何況梅長蘇若真碰了政事,想必又是一番勞心勞力煞費苦心,養了多年好不容易見好的身體怕是又要受一番折騰。兩方相一比較,蕭景琰自然樂得梅長蘇撒手一放徒得悠閒。

此時的蕭景琰坐在龍椅上,一刻不停地專心翻閱著奏折。

而梅長蘇正半臥在側邊那張帝王最愛的長榻上,一手捧著書,一手揀著宮人剝好的橘子瓣吃。

只是才吃了沒幾口,正待要再揀一瓣來放入口中,卻發現盤裡已空無一物。

「景琰,橘子沒了。」梅長蘇頭也不抬地喚道。

「那就換點別的點心吃吧。」蕭景琰回了他,復又抬筆批了幾個字。

「我想吃橘子。」梅長蘇望著桌上那團剝剩的橘子皮,再次要求。

「晏大夫知曉你會來,前兩天特捎了封信給我,裡頭寫了些要我特別注意的事。」蕭景琰抬眼看梅長蘇,繼續道:「他說你若是嘴饞,跟我要些橘子吃,倒也不是不能給。」

梅長蘇也看他,一副那還不多拿些橘子來的表情。

「但是至多一顆,不能再多了。」蕭景琰一臉認真,梅長蘇看得簡直要就地吐出一口血。

「你怎麼不早說!!!」梅長蘇悲憤。既然只能吃一顆,那自然要細細品嚐啊!剛剛那顆橘子是什麼味道?他舔了舔唇,嗯,想不起來。

「你沒問,何必特別說。」蕭景琰一臉天真,眼裡是顯而易見的茫然與一無所知。

梅長蘇盯著他看了兩眼,又轉頭不捨地看了一眼那團橘子皮,突然有了種無語問蒼天的無力感:「沒關係,一顆就一顆,我專心看書。」說著便轉身拿起書繼續看。

蕭景琰也沒在意,看梅長蘇繼續讀起書,也就接著投入那些批不完的奏折中了。

只是批了一會,抬頭卻發現梅長蘇一隻手閒著,有時會不自覺朝桌上抓了抓,發現什麼都沒抓回,又若無其事地默默收回去。

「小殊,殿裡有些母后最近帶來的點心,要不要吃點?」蕭景琰看梅長蘇那樣子,想了想提議道。

「靜姨的點心?那自然是好的。」梅長蘇從前最貪食靜嬪手作的糕點,年紀漸長後雖不會再為了吃那些糕點而誤了正餐,卻仍不減他對那些東西的喜愛。「不過那是靜姨特地帶給你的,讓我全吃了去未免辜負她對你的一番心意了。」

「那倒不見得。」蕭景琰嘆了口氣:「我覺得那些糕點名義上是給我,實則應該都是為你準備的。」「何以見得?」梅長蘇笑問。

卻見蕭景琰突然換了個嘴臉,一臉沉痛,悠悠開口:「因為自從她知道你會來後,我就再沒看到食盒裡出現過榛子酥了。」

蕭景琰突然來這一碴,把梅長蘇逗得直樂。他怎麼就沒發現,蕭景琰平日裡一副嚴肅的半點玩笑都開不得的模樣,真要不正經起來,也是能逗得人夠嗆。

不過梅長蘇原也是沒個正經的人,於是便也裝起了一臉得意,眉眼彎彎對蕭景琰道:「我也這麼覺得,靜姨肯定比較喜歡我。」

「哎,都不知誰才是親兒子了。」蕭景琰頓了頓,卻是話鋒一轉,又是一臉正經:「我原先雖是這麼想的,但後來仔細想想,是不是親兒子又有什麼關係呢?你若嫁進來了,那自然都是兒子。母后對你好也是自然,我能體會。」

「蕭景琰!」梅長蘇瞪他,一臉吃了啞巴虧的樣子,抄起身後的靠枕就往蕭景琰砸去。可他現在的力氣哪裡丟得到蕭景琰,抬眼便見蕭景琰一臉的幸災樂禍。

「你自己要忽悠便自己忽悠去,誰嫁給你了!天冷,我要回去了。」說著便要走。其實梅長蘇並不氣,但就是惱。一半是覺得羞,另一半是覺得那人真不害臊。標準的惱羞成怒。

「喂……」梅長蘇一說要走,蕭景琰立時便站了起來。看那人是真往外去了,想也不想便丟下滿桌子工作繞過案前去追梅長蘇。

「小殊,等等,別走啊!說著玩兒呢。」他急急解釋,卻見梅長蘇半分沒理他的打算。「哎,真的,別走哇!你真要走也多加件衣裳吧,著涼了怎麼辦......」

於是當日宮裡,眾人看到的便是堂堂大樑天子,手裡一件外袍,追著早已走遠的客卿,紆尊降貴刻意討好的畫面。

殿外的梅花開的旺盛,枝椏在寒冬中傲立。

而宮闈裡那些秘事,到底不足為外人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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