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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長蘇離開金陵那天,送行的隊伍很長。

當年大渝一戰,礙於太子身份,蕭景琰只能站在城牆上目送梅長蘇的離去。

時過境遷,再無外力阻攔的今朝天子策馬隨行,送了那位麒麟才子三十里路,足見其情義深重。

告別之時,蕭景琰下了馬,梅長蘇則緩緩從車內走出。

兩人私話片刻,須臾,蕭景琰拱手,朗聲道:「與君一別,兀自珍重。」

幾年前的那一晚,梅長蘇離開宮門前,蕭景琰只對梅長蘇說了這一句。

彼時遙遙,告別的話語依舊。

梅長蘇對著蕭景琰深深一揖,轉身離去。

 

 

「又在寫信?哎,可憐琅琊閣這些鴿子,日也飛夜也飛就為傳你倆那些不能見人的肉麻話。」藺晨走進臥室,看到梅長蘇放著窗外良辰美景不管,就只顧著振筆疾書,想都沒想也知道他在做甚。

「怎麼就見不得人了?我這是報平安。」梅長蘇放下筆,重新磨起了墨。

「報什麼平安!有我在,還容得了你出差錯?」藺晨一聽這話就不快,氣呼呼跺著腳走到梅長蘇面前,特大力地一屁股坐下。

梅長蘇嘆口氣,拈起桌上擺著的一塊餅:「自然出不了錯,只是他的擔憂也是必然不會少的。林殊讓他掛念太久,欠了太多,這債還得慢慢還。」

「就你還他啊?難道當年他欠梅長蘇的那些還不夠抵?」藺晨那是一臉的不以為然。

「這東西抵不得,他欠梅長蘇的那些,那是他要還的。而我欠他的,也自當一一還清才是。」

藺晨咋了一聲:「是抵不得,還是不想抵,你自己明白。你們想高高興興玩什麼誰欠誰一輩子的遊戲就去玩。一本正經說出口皆是些肉麻話,感情折磨我的耳朵很好玩?」

看藺晨罵罵咧咧,梅長蘇只是笑。藺晨決定不再理他,伸手拿了他桌上那食盒就出去喊飛流一塊吃。

飛流一聽有吃的,急急忙忙就從屋簷跳下來要拿,藺晨卻不給,把拿著食盒的手舉得高高的要飛流把手給洗乾淨再吃,小心鬧肚子疼。

「不會!」飛流一聽還得洗手才能吃東西便覺得麻煩,猛搖著頭大聲喊。

「你說不會就不會?那要真鬧肚子,我就調特別苦的藥給你吃,苦死你這孩子。」

「飛流不怕!」

「好吧,那你要病了我就配最苦的藥給你蘇哥哥吃好了。」

「不可以!!!飛流,洗手。」聽到藺晨居然想讓蘇哥哥多吃苦,飛流立馬不樂意了。兩行眉皺成了一團,邊喊邊快步跑去洗手。

飛流這話說著是貼心,可旁人細想便明白,這是連飛流也知道梅長蘇吃不得苦。

藺晨憋著笑,轉頭看了眼內室裡分明聽得一清二楚卻權當沒事的某人,心裡那股悶氣煙消雲散,捧著食盒找起洗完手的飛流去。


 

春節的時候是在廊州過的,梅長蘇本想趕著回去,可藺晨不肯。待到天氣回暖了些,藺晨才答應梅長蘇啟程。

此去經年,待梅長蘇重回金陵,又是一年春,而梅長蘇的生辰也將近。

梅長蘇已經很久沒過生日,梅嶺過後,如若重生,那些屬於曾經自己的一切總是被梅長蘇刻意埋葬。但蕭景琰從來沒忘過。

往年他會備一桌好菜、一壺酒,停了軍中操練,停了府中事物,整日待在府內,舉杯祭故人。

今年他同樣備了一桌好菜一壺酒,卻有了能共飲共食之人。

那天梅長蘇一早進了宮,原想待在帝王寢宮中隨意做些事,卻一眼看到了放在帝王案前的翔地記。

等蕭景琰處理完朝政回來,看到的便是捧著書一臉笑意的梅長蘇。

「怎麼了?」蕭景琰疑惑,看了眼梅長蘇手裡拿的書,卻是在看到書名後霎時紅了臉。

「這是之前借你的書吧?你還謄了一本啊?」梅長蘇眼裡帶笑,又翻了下書:「可裡面有些地方我之前沒寫過呀......

「是那之後加上去的,」蕭景琰走向梅長蘇,伸手向他討書,梅長蘇卻是不給,依舊笑。蕭景琰看他那樣子也就不爭了,坐到梅長蘇旁指了指他手上那頁的評論:「這些是你最近寄回來的信裡提過的,讀著你的信,也就順手把他們都記在裡頭了。」

梅長蘇想了想,也記起自己寫給蕭景琰的信裡貌似真有提到這些。

蕭景琰嘆口氣:「從前我征戰沙場,是為保衛家國,也是為逃離朝局險惡。那些大梁風光,自是沒有多餘的心力好好欣賞。現下當了皇帝,眾人道是坐擁天下,我卻覺得,或許此後再無機會同往日般與你共遊四方。所以看著這些信,有時我也能藉由這些文字想像出,那些我來不及走完、來不及覽遍的大梁江山。或許也能稍稍再更靠近些,你所說的,那天下人的天下。」

「你這是要我幫你看著這江山?我現下好不容易偷了浮生半日閒,這苦差事我可不接。」梅長蘇看他,將那翔地記推至帝王胸口,「倒是你當了皇帝後怎麼越來越伶牙俐齒了?」

「大約是鎮日與朝臣辯論,口才自然能好些。」蕭景琰一手接過梅長蘇推來的書,一手順勢抓了那手握下。

「這可不是件好事,這胡說八道的本事學多了,最後可會變得跟藺晨一樣。」

「什麼東西一樣?」

「吃多了那些亂七八糟文字的毒,會變胖,臉還會越來越大。」梅長蘇挑眉,裝作一臉正經。

蕭景琰想起藺晨的模樣,臉上笑容越來越大,最後到底沒忍住,皺著眉大笑起來。

 

那晚的菜很香,酒很甜。酒酣耳熱之際,梅長蘇想起了從前靜姨總會在梅果成熟之時在園裡埋一壺壺的梅酒,待到出土開封,那香味總能瀰漫整個後宮。

他和蕭景琰偶爾貪玩,便會趁著四下無人偷著挖一點來喝。

「我記得有次酒釀的太香,不小心喝得多了,兩人醉倒在園中。還是路過辦事的高公公瞞著父皇,拖著半條老命硬是把我們揹回母親那。」蕭景琰似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確是真有這回事,不過我們當時做的傻事多了去,也不差這項。」梅長蘇泯了口酒,瞇起眼:「倒是靜姨那酒是真香,後來就算自己試著釀,也真是釀不出那味兒了。」

「不過母親近幾年忙的事多了,也實在是沒這那閒暇了。」蕭景琰一手支著頭,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眼神暗了暗。晃眼卻又如無事般,隨意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春獵時節一倏即至,蕭景琰在此前親去蘇宅請教了藺晨一番,將該注意的該準備的都備齊了,才堪堪答應梅長蘇說想同去的要求。

第一天的行程不多,上了山佈置妥當後,便是一些既定的祭天儀式。待儀式終了,到晚宴前的時間皆是空閒,有些宗室子弟迫不及待便騎著馬到山林裡晃晃,先行確認一遍明日的路線。

梅長蘇左右晃了一圈,覺得天氣猶寒,便又躲回了帳中。

不下一刻,庭生便來了。他對梅長蘇深深一揖,喊他蘇先生。

孩子今年十六了,長得越發英挺。前些時候建了府,封了地,絮絮地和梅長蘇說起近況。說皇后對他極好,視如親生。說今年剛滿三歲的小皇子有多可愛,小小的身影總愛跟著他到處跑。說父皇請的太傅教得好,從前不敢奢望讀的書現在都能一一讀遍。但說到底教的最好的還是蘇先生,當年那些先生指教的細微道理現在想來,無不透著哲理。

梅長蘇笑著看他,對他說好好學,將來都是有用的。

庭生又趁此機問了些問題,梅長蘇也都一一答了。

直至蕭景琰探了過來尋梅長蘇,庭生才向兩人告別。

 

晚宴辦得並不算盛大,鑒於明日還有狩獵活動,酒足飯飽後皇帝很快離了席,席下眾人見皇帝離席也就安心散去,各自休息。

晚宴後蕭景琰沒有馬上回帳中,而是邀了梅長蘇在樹下石桌喝酒。

梅長蘇笑問蕭景琰明天難道是不打算起來了?居然挑這時間喝。蕭景琰難得的一臉神秘不接話,兀自倒了一杯要梅長蘇先嚐。

「你這般笑,莫非有詐?」梅長蘇捧了酒靠向鼻尖聞了聞,那酒伴著花香,混著酒氣,很是怡人。調侃的話是如此說,接著卻是一點不遲疑地飲了一口:「質量不挺好,釀的倒是不錯。」

「你猜這酒哪來的?」蕭景琰也倒了一杯,卻不馬上喝,而是看著杯中杜康,一縷幽思復起。

「難道不是你從宮裡帶來的?」梅長蘇看著蕭景琰那神情甚是奇怪,回答卻是沒做多想。

「是宮裡來的,」蕭景琰頓了頓,一飲而盡,直直的盯著梅長蘇看:「從十八年前的宮裡來的。」

蕭景琰說完,梅長蘇臉上的笑容慢慢減少,猶疑起來,而後不確定的試探:「這莫不是當時的陣前酒?」

蕭景琰點了點頭。

 

那是他們的習慣。從初次出征開始,他們便會相約在宮裡埋一壺酒。征途往往數月,待到歸來,深埋的酒早已釀好,而那便成歸來最好的慶祝。

年復一年,梅嶺戰前,亦復如是。

只是當年埋下的那壺酒最終沒有被誰挖出。梅嶺過後,人事已遷,再無人記起當時年少絢爛的約定。

 

「那天聽你說起母妃的酒,才想起了這事。也不知是不是久經歲月,那酒竟埋得比當初深上許多,我在園中挖了一上午,好容易才......」蕭景琰說到一半,卻是看見了梅長蘇緊握酒杯,些微顫抖的手,便沒再說下去,只是稍稍傾前,握住了梅長蘇的手。

梅長蘇一楞,抬眼看他,心中思慮萬千,最終化作唇邊一抹笑。

後來梅長蘇像是忘了顧忌,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蕭景琰本想制止,想了想沒有回話,只是靜靜陪著他喝。

不過他忘了,梅長蘇是會醉的。

梅長蘇向來酒量好,就是當年,蕭景琰也沒看他醉過幾次。只是一醉常常一發不可收拾,淨說胡話不提,有時還專幹些傻事。

現下梅長蘇正趴在桌上瞇著眼看他,蕭景琰光看那表情就知道不好,肯定要壞事,趕緊繞過去扶住梅長蘇想帶回房裡讓他早些休息。

「景琰哥哥......」梅長蘇靠在他肩上,抬起眼喚他,用的是從兒時過後就再沒喚過的稱呼。蕭景琰手一抖,差點要扶不住。

他咽了咽口水:「小殊,你醉了,我帶你回房。」也不管懷裡那人又嚷嚷了些什麼就趕緊帶著人回帳內。

 

回的自然是梅長蘇的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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