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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過後,梅長蘇大病了一場,整整三天三夜不省人事。

蘇宅眾人沒個辦法,只好硬是把在金陵附近遊玩,還沒能得個盡興的藺少閣主急召回了蘇宅。搞的這位藺公子一進門便罵聲連連,啐著難得悠閒,怎就不讓人安歇。

及至看到房裡緊皺著眉卻睡得不怎麼安穩的人,卻是堪堪閉了嘴,安靜下來把手搭上了那人脈上。

也是虧得藺晨及時趕回,到了當日寅時,梅長蘇終是開始出汗,積於體內的熱也慢慢散去,脈象漸趨穩定。

也是到了那時,藺晨才喘出一口氣,放下從剛來時便提著吊著的一顆心。想想又是覺得不甘,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在心裡暗罵一聲小沒良心的。

待梅長蘇轉醒,意識漸明,已是兩天後的事了。那晚過後的事藺晨幾乎就不管了,熬藥煎藥那些繁瑣工作寫張單子便交由黎綱甄平處理去了。整日裡就是追著飛流玩,偶爾才探到屋子裡看看那睡得像死去般沈穩的某人。

然後又是一陣腹誹。

 

 

「你怎麼就不知道珍惜?」這日藺晨難得心情好,親自為梅長蘇喝了藥。但看著眼前氣色虛浮臉上毫無半點光澤的人,實在忍不住又是一陣嘆息。

「對不住了。」梅長蘇笑笑,把喝完的碗遞還給藺晨。這麼直爽的道歉卻是難得,倒令藺晨微微有些愣住。「那日下了點雪,貪著歡在院裡賞了會兒,沒多注意,一不小心便著了涼。」

「你這是只待一會便會染上的病?你怎麼不說你就在房裡看了兩眼就大病三天?說不得我還真信你!」藺晨氣,拿扇子在地上敲得直響,卻又不好發作。梅長蘇心裡想什麼,他向來一清二楚。

那些最艱苦的日子是他陪著一步一步走過的,他雖一直說自己不認得林殊,可他知道,林殊是經歷了怎樣的過往,才有了現在的梅長蘇。他自然也知道,那些掙扎難以釋懷的日子裡梅長蘇總會提起的年少過往。

藺晨輕嘆了口氣,想著晉陽長公主的忌日也就是那幾日,只怕當時是睹物思人,看著漫天大雪,不免想起故人。

 

 

那個年沒多少人過的好。

一樁冤案翻起的驚濤駭浪使朝野沸騰、舉國譁然,其後更是株連無數。

戰爭勝利的呼聲被更多含冤的鮮血洗平。

那一年,大梁的新春沒有歡聲笑語,只有夜夜啼哭的鳴冤叫喊跟親人長逝的悲苦。

長公主到底沒過完那個年,一束劍影劃破夜空,鮮血染紅了長榻。

先帝曾經最疼寵的那個妹妹,金陵最嬌貴最令人稱羨的那個女子,在那一天黯然殞落。

沒有人清楚那天,那位公主的心裡究竟想著些什麼。只知道先帝命人入殮後,染於榻上的鮮血擦了三天三夜,才勉強除盡。

可空氣裡飄散的血腥味,卻是久久不散,繞著林府,處處透著令人哀戚的心寒。

 

 

梅長蘇看藺晨嘆氣,想他約莫是發現了自己的心思。從來都是這樣,眼前這人看似對世事不聞不問,其實心底看得比誰都透徹。

梅長蘇只是笑:「這也沒什麼,忌日到了,想念母親是正常。如今跟以前不同了,那時候有些怨念不甘在,現下真的就只剩想念了。」

藺晨只是看他。那些梅長蘇輕鬆說出口的話語,往往不那麼輕鬆。他說的釋懷究竟釋懷了幾分,藺晨搖了搖頭,卻是不願意再深究了。

「等你病好了,跟我回琅琊閣吧。」藺晨開口,看著梅長蘇皺眉一臉不解,續道:「你之前可是答應我了啊!大渝一戰前那約定被你拖了那麼久我都沒計較,這次可不能食言啊。哎,不過你放心,就是帶你和飛流玩一遍大江南北,玩完就送你回來,怎麼樣?」

聽藺晨一說,梅長蘇才恍然,左右思量了會,嘆了口氣:「好吧,聽你的。」

「呦?不怕宮裡那位不讓你走啊?」藺晨挑眉,今天的梅長蘇不知是病了太久剛清醒不久神智不清還怎的,意外地好說話。

「景琰那邊我會去說,哎你別用這眼神看我我沒病糊塗!當初說好的總要兌現,何況飛流期待著呢,出去走走也不錯。」

「你自己說的啊!那之前你答應我的那些行程可得一樣不漏地走完啊!」藺晨將扇子咻一聲揮了開,也不嫌冷,就在那搧了起來,搧沒兩下卻又似想到了什麼:「唉不行不行,這次還要送你回來。要不這樣吧,行程我重新安排,再多加幾個點,我們去程走陸路,最後到鳳棲溝歇會,再帶上幾罐上次沒讓你吃到的辣花生回琅琊閣。回來走水路,經霍州,再順道去趟廊州,讓你回盟裡安排一番,之後回金陵,你看如何?」

「玩那麼久,你倒是不怕累啊。」梅長蘇喝了口茶,唇邊帶笑。

「累了怎麼著,累了就在當地休息,休息夠了再前進!又不趕時間,急什麼。」藺晨說得一派悠閒,梅長蘇卻在心裡叫苦。

他說了會找蕭景談,但他們此前到底分開太久,相聚的時間卻總是過於短暫。答應了藺晨的事情自然要做,之前為事忙碌了太久,他其實也早有找個時間放鬆下來的想法。只是論到捨不得,他沒表現出來,心底的不捨比之蕭景琰卻不一定少。要怎麼開口,開口怎麼說,還有最後能不能談成,他其實沒有底。

 

 

元宵之前,皇帝來過一次。

比之從前的輕車簡從,那次可說是排場鋪張,看著倒像是怕了前先日子幾次登門,卻總見不著人,這次直接把皇帝架子給擺了出來。

「你不必如此的,那時候我昏著,你見了也沒用。現下我醒了,難道還會攔你不成?」梅長蘇靠在蕭景琰懷裡,隨意擺弄著他身上的玉飾。

「可我是真怕了。你醒也好,不醒也好,我總要見著人,才能安心。」蕭景琰吻了吻梅長蘇額間,嘴裡滿是苦澀:「我差了御醫來搭把手,被晏大夫全趕了回去。想親自來探探你,又總被黎綱拒於門外,你說我如何能不心急?」

「我那時候那樣子,不見也罷......」梅長蘇從來都不喜歡被蕭景琰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使梅嶺過後身體早已大不如前,他也不愛在蕭景琰面前示弱。每次身體有恙,他總不喜蕭景琰來探望。

「小殊......」蕭景琰緊了緊抱著梅長蘇的力道,那聲音近似哀求。

梅長蘇最受不得蕭景琰這樣叫,最終還是握住他的手說了幾句表示妥協。

蕭景琰當下樂的對著梅長蘇又是一陣輕吻。

「好了好了,」梅長蘇被蕭景琰弄的癢了,推了推蕭景琰示意他停手:「前些日子你說元宵讓我去宮裡的家宴,這句話還算不算數?」

「你若身體無恙,那自然算數。母后也有些日子沒見著你了,正想念著呢。」想了想,卻又道:「不過你若到時還是現在這樣子,那便不許去。」

「我有藺晨呢!」梅長蘇挑了挑眉,一臉得意。

聽得在外頭用內力偷聽裡頭動靜的藺晨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敢情這些天他那些勞心勞力都是為了讓這小倆口能在元宵聚著辦家家呢!

 

 

元宵家宴常設於宮宴結束後,待群臣離去,受邀之皇親貴戚會留於偏殿小聚。

家宴時不嗜山珍,止於案前擺一壺茶,幾盤糕點權作招待,故宮內家宴多帶幾分簡約精緻。

眾人於席上品茶論道,談心議事,一年之始也於此間徐徐緩開。

此番梅長蘇歷劫歸來,洗清冤案後相熟之人亦大多知曉其身份,本應是此次談論焦點。唯眾人礙著梅長蘇體弱,又懾於帝王時不時投來的護短眼神。有些眼色的,都知曉適可而止方為正道。

梅長蘇大病初癒,倒也沒氣力多和眾人閒聊,和太后寒暄幾句後,大多時間便坐於一旁笑聽眾人閒談,一時氣氛和諧,竟似當年。

恍惚中,梅長蘇似看見了祁王和祁王妃夫妻在座上和樂談笑,母親在身旁低低叮囑他別貪吃甜食。而皇座上,皇奶奶正笑著朝他招手,輕道一聲小殊,過來。

梅長蘇含笑吃了一口太后親手做的糕點。一絲道不明的苦澀伴著怡人的甜,在嘴裡緩緩散開,散進了心裡。

 

 

待家宴終了,眾人離席。送了客收拾一番後,梅長蘇和蕭景琰便一同往御花園散步消食。

天氣猶寒,蕭景琰本不打算久留,卻是被梅長蘇拉著又走了幾段。猶豫再三,方才聽梅長蘇低低開口。

梅長蘇問他,若是他欲赴他人之約離開金陵,蕭景琰又當如何?

「會回來嗎?」沉吟半晌,蕭景琰只問。

梅長蘇點頭,輕道一聲,會的。

「那就好。」僅此一句。

梅長蘇卻有些慌了,他認識蕭景琰,照理這實在並非蕭景琰會有的反應。他停了下來,拉著蕭景琰的袖子,斟酌著開口:「你不問些其它的了嗎?」

「要問什麼?」

「像是......要去多久,去哪裡,還有.......」

話未盡,卻是被蕭景琰生生打斷:「小殊,這些事,你不早已有了打算?

實現與朋友之諾,此乃君子所當為,我不會阻止。

而且,我相信你,小殊。

如此,我只消等你回來便可。」

蕭景琰毫無猶豫說出口的一段話,卻讓梅長蘇愧疚更甚。

他曾經離開蕭景琰多久,蕭景琰就曾經等他多久。那些得到回應的,得不到回應的,蕭景琰一聲不吭,只是默默等著。

細細想起皆令他心疼。

梅長蘇低喚了一聲景琰,一向的伶牙俐齒此時卻似失了調,再接不下半句話。

「你第二次離開我,走了四年。此間我也想了很多,你也別老當我是不用腦子的粗人。」蕭景琰笑,拉下扯住他袖子那雙微冷的手攢進掌心裡,緊緊握著。

「我知道金陵關不住你。你有你的天空,那條路我無法與你同行,可我不願當束縛你的籠。

小殊,你只要記著,金陵是你的家。若是累了便回來。

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如此便好。」

蕭景琰將那些無望的等待化作對他的諒解和不帶一絲埋怨的包容。

而梅長蘇有時也怨恨自己的思緒敏捷、怨恨那些感同身受、怨恨那不知為何苦的發澀泛紅的雙眼。

於是他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抱住了眼前那個無條件接受他一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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