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言片語

一覺醒來，你發現自己回到了高三。

耳邊是電風扇轟隆混著窗外蟬聲唧唧，填滿了你整個年少時期的旋律已經很久不曾聽聞，如今再次聽見卻顯得熟悉地陌生。

下課鐘剛打，老師一說下課，坐在你前座的阿陽馬上轉過頭對著你嬉皮笑臉：「你剛才真夠神的，有學校唸了就是囂張啊，汪老大的課也敢睡成那樣！」

「我好像穿越了。」你一臉茫然，還沒緩過神那句話率先脫口，話一說出口你就知道要糟。

「睡傻了吧你！」果不其然阿陽嗤了一聲，挑了挑眉卻又經不住好奇半真半假的問：「那你說我會不會上台大？」

會。

只是不是這次。

你還記得阿陽這次失常的多嚴重，想填的學校一個沒上，放榜那天，你們一群人帶了整打的啤酒跑去陪他打球權當安慰，最後在市區公園裡的籃球場旁大聲唱歌，喝了個爛醉。

後來阿陽重考了，再後來畢業，出國，曾經再好的朋友，漸漸也不再聯絡。

「你會實現你想要的。」你斟酌了一下，說了個含糊不清的答案。阿陽哼了一聲笑著說了句敷衍，轉頭換了個詞大肆宣揚說你剛剛夢到了未來。

班上同學像看熱鬧似的聚了過來，一個兩個開始向你詢問都夢到了些什麼。

夢不需要負責，就算你說的都沒有實現大家最後也只會當成笑話一笑而過。

阿陽的體貼總是體現在這種細節裡，你不知道剛才你說的話阿陽信了多少，但換句話說就能讓看起來可笑的事實變得容易接受一直是他的強項。

帶頭的阿威靠了過來，追著問他都魯了十八年到底什麼時候會交到女朋友。

你看著他嘆了口氣。

其實女朋友他上大學後馬上就交到了。

你跟阿威後來上了同所大學，大一時還時常聚在一起。阿威的女朋友你是認識的，後來阿威劈腿，他女友跑來找你哭訴，你那時候的交往對象知道後還為此吃醋了好一陣子。

打滾花叢多年，後來同學會再次見到阿威時，身邊沒有伴，但把兒子帶來了。幾個同學打趣鬧他，問什麼時候再給兒子找個媽媽，阿威喝著酒笑得放肆，眼裡卻毫無笑意，他說：「不結了，這輩子都不會再結了。」

而你現在低著頭，跟十八歲的阿威說：「你的女朋友很漂亮，重點是個性非常好，你要好好珍惜她。」

話語裡帶著忠告，只是看著聽到答案後歡欣鼓舞的阿威，你不確定他能不能夠聽進去。

物是人非，儘管當初的錯大多落在阿威，如果能夠重來，你還是希望你的朋友能一直好好的。

後來陸續來了幾個同學，湊熱鬧的、真心想問個一二的，畢業後各奔東西，有些人交集其實不深，你還是盡量把能說的都說了。

問答最後輪到了阿時，這個人在你心上待了太久，此時你們的人生還未有更多交集，什麼都沒發生。你鼓足勇氣想好好看看他，卻又不敢直視他的眼，最終只能盯緊地上的一塊磚。

他沒問其他，只輕輕問了一句：

「我們畢業後還會聯繫嗎？」

你猶豫半晌，輕輕點了下頭。

但如果可以，不若不聯繫的好。

你想起你們之間彎彎繞繞糾纏十多年的那些事。

畢業後你們很快在一起了，籃球場喝醉那天，他趁沒人注意吻了你。

大學四年一南一北，你們用電話、用假日時搭上一趟兩三小時的車就為換半天的相聚，相隔再遠，這段感情始終沒斷。

後來大學畢業，他從南部上來，你們住在了一起。每天下班回家一起煮飯、一起看電視，偶爾一起抱著電腦加班。

那是你人生中最好的時光，你以為你的人生能一直這樣下去。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開始感受到結婚的重量慢慢壓在自己身上。好像到了適婚年齡就是一個檻，你不急，全世界也像在逼著你急。

他的壓力並不比你小。幾代單傳，家族的壓力聚焦在他身上，他從不跟你抱怨，你卻從他的眼裡看到疲憊。

他說他不想放棄你，你卻對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沒了底。你總是希望他能過得好一些，希望他不要那麼累，而這些希望因為跟你在一起，全都變成了奢望。

你們開始爭吵。他說沒關係的事，不介意的事，全都變成了你在意的不得了的點。

其實現在想來，根本也不記得當初在吵些什麼了，只知道後來總是感到無力，你看到愛情在對方眼中慢慢剝落，碎成一片片散落一地，卻無力拾起。

是你愧對了他，愧對了愛情。

「我們會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一直都是。」如果現在重新來過，你希望你們之間只能是這樣的結局。

「那就好。」他笑了，話裡散著一絲失落，你卻不忍細想，只是接著說起未來已經發生的事實：「你會結婚，還生了個女兒，女兒長得很像你，眼睛很漂亮。你會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爸爸，對他們很好很好。」

「我不會結婚。」他打斷你，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說的篤定。

「未來的事你說不準。」想起後來那些，你的口氣急了起來。

他聽到後卻是放軟了語調，一字一句：「我不打算結婚，也不願意。小光，我覺得你的夢錯了。」

久違地聽到他喊你的名字，你終於願意抬起頭，你看到他的眼裡有愛，還是當初熟悉的模樣，一切卻早已不同。

有霧氣在眼框周圍繚繞，你漸漸看不清他的表情，空氣裡不知何時瀰漫起一股啤酒的味道，滾動蒸發在黏膩的空間中。你抬起手想擦乾阻礙視線的淚，再睜開眼入目所及卻只有慘白的天花板。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發生過的事不會重來，夢到的青春到頭來也不過是夢一場。

你坐起身，喝了太多酒，頭還痛著。

你大概知道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今天同學會的時候見到他了，沒有帶老婆，也沒有帶小孩，他一個人來。

幾年不見，你說不上他是變了還是沒變。眼角的皺紋多了一些，仔細看會發現頭髮裡夾雜其中的一絲白。但感覺還是一樣，一樣的熟悉，彷彿等下同學會結束，你們還能牽著手，說說笑笑一起走回你們曾經的家。

但那畢竟都已經是曾經。

整場同學會，你們到最後也沒講過一句話。

腦海裡突然響起一段旋律，那是當年阿陽在籃球場上高聲唱的歌，那一年光良很紅，十八歲的你們不是很能理解裡面的歌詞，但還是笑著大聲唱。

那是我們都回不去的從前

幸好還可以堅持當時的信念

世界嘗試改變

當初的那個少年

那是我們都回不去的從前

當你站在那個夏天的海岸線

我們還是心裡面

那個偏執的少年......

時光帶走了從前，終於聽懂了歌詞，卻發覺現實終究不如歌詞裡說的那樣美好。

不若不聯繫的好，不若聽不懂

最好。